“我一动不动的身心劳累，无悲无喜的殚精竭虑。我住在自己的日子里，月复一月，年复一年，可我无法对岁月表达感激，一如我不能窥测生活的疆域，我的悲戚都应该发生在地狱，却冠以火宅的名义。于是，我不得不假装喜欢月亮，因为太阳不会喜欢我，我偏爱着孤独，却又假装活在人群中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

——《痛仰》

我的目光被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攫住，一根一根圈住凝着水汽的玻璃瓶，关节凸显分明，勾出手背上四道骨根，连至腕间，一圈碎钻链，安安稳稳扣住那只漂亮至极的手。女子轻佻地挑了挑眉。

声线慵懒到了极致，又勾勒出几分清越的味道。

“不是要喝？”

我讪讪地接过冰凉的苏打水，咕咚一口。加了甜莓子和薄荷叶。咂咂嘴，飞快地抬起头瞥了女子一眼。

女子生得及其妖艳：远山眉，眉角微微上扬，就像她张扬的性格般，大大方方，毫不隐藏。她并不是标准的瓜子脸，带着棱角的轮廓，不同于江南水乡阿姊们的秀气，五官英气里浸着潋滟，艳唇就那么似笑非笑的。有些凌乱的发随意铺散来，发梢打着卷儿，缠上细白的脖颈，愈衬得锁骨精致。

我咽了咽口水，没由来的局促，却状作随意地把碎发别到耳后。“你......”面前的人眯了眯眼睛，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。”我语气轻快地开口，手下意识捏紧了裙角。女子的回答让我愕然了，准确来说，不是回答，她仿佛无视了我的问话，自顾自地说着。

我有些懵。

“啊。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？”她懒懒地半倚在墙上，漆黑的眸子松松垮垮盯着我。

一小时前，我正在酒吧门口犹豫着是否应该进去，一个高挑的女子正从里面出来，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吊带连衣裙，正红。她孤冷地挑了挑眉，忽然笑得眉眼弯弯，像是有预感似的，她款步走到我面前，微微欠了欠身，“你想喝点什么，请你。”

我脑子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一句话：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！是谁说的呢？我苦思冥想。她又轻轻眨了眨眼，风情万种。

“苏打水。”

妈的，管谁说的。

我清了清嗓子，“大冒险？”她抬了抬眼皮，不置可否。我怎么知道你奇奇怪怪找我干什么！心里吐槽了一番，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，死死地盯着她。

最怕空气......忽 然 安 静......

“噗嗤。”她嘴角挂着明晃晃的笑意。“啊。小朋友，别这么盯着我。”笑变得有些促狭，眼睛弯得像狐狸一样。“也别紧张，放松，端着不累么？”我有点恼。

她忽然探身过来，摸了摸我的头。我像一只兔子，极快地退后半步。她不在意地扯扯嘴角，又从不知名的黑暗里摸出一根烟来，一只手点火，一只手虚拢着，外面风大，黄光忽明忽暗，她轻夹着烟，红唇吐出个漂亮的烟圈，云雾缭绕。

或是烟雾熏的她眼酸，她眯了眯眼，常人做这表情定是像打了瞌睡般，她倒是硬生生散出缱绻来，目光有点飘，她朝前面扬了扬头，我顺着看过去，酒吧的玻璃门灯红酒绿，映出我们的模样。

“格子裙，娃娃衫，高马尾，小皮鞋......嘿，妹妹，你脸上粉儿没抹匀。”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我脸上抚了两下，“读初几了？”“高二。”我没好气地开口。她也不介意，只是笑容渐渐匮乏下来，“老子以前跟你一毛一样。”风揉碎了一声叹息，“我叫阿浔。”

那么，你要听新故事吗？

阿浔十五岁那年，父母双亡。那年，她刚升高一。过惯了娇生日子的她看着被白布遮着的父母，平静极了。没有电视剧里嚎啕大哭的情节，阿浔和舅舅操办完丧礼后，她还不忘为这个已有白丝的男子递上一杯水。舅舅的眼眶通红，“阿浔，回舅舅家好吗?”她轻轻地点点头，回头望了望墙上父母灿烂的笑容。

阿浔从小张扬。这种张扬，是骨子里的。在同龄人还扎着小辫儿，扭扭捏捏的时候，她已经画着淡妆，头发像水一样披在肩上，穿着要么萝莉得花哨，要么潮范到腻人，淡定却高傲地承受一切目光。她不怎么说话，朋友也就那么一两个，也不深交，十五岁后，她更不说话了，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沉默着，一个人站在一个地方。她生得美，且是那种妖艳到极致的。这样的人，总是不讨女的喜欢。“傲什么，父母都死了。”嫉妒的话像淬了毒，她全然接受。

直到——刚是初秋，凉意总是恰到好处。阿浔低头，刚好走到校区门口的巷子。然后抬眼，脚步一顿。 

愣了。 

前方走过来一个高高的男生，灰色衬衫牛仔裤，嘴里还咬着烟。好像是没睡醒一样，整个人有些颓，耷拉着脑袋。走着走着又胡乱耙了耙头发，将烟拿下来夹在手里，另一只手依旧自我的插在裤兜，然后悠悠的吐了口烟。 

她站在巷子左边，他从右边往里拐。 

蓝天下。 

一眼万年。

“后来呢？”她咬着烟，有些口齿不清，“没后来。”她狠狠吸了一口，双颊微陷。

像两朵罂粟，他们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如同野草，没有人看见它的生长，命运的苍茫与青春的荒芜，使意义匮乏和消失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。即使浑身是刺，也要抱紧对方，因为他们的病都一样，收的下过去，也给的了未来。然后，向死而生。

可这俗世，总叫人阵痛。他忽然就消失了，她的生活一如既往，仿佛他不曾泛起一丝涟漪。日子却像没个完，她连高考都没来得及参加，便随着舅舅搬了家。不喜欢孤独, 又无意繁华，像是一种疯子的彻夜狂欢, 又像是一种普通的无病呻吟，一直存活于这个时代, 从未活于谁人的心中。

“你还在等他么？”我扒拉着墙上的土，仰头看她。沉默。她不紧不慢地把烟捻灭，扔在地上。“从没等过。”我又愣了。或许是我错愕的表情让她神清气爽，她眉间神采奕奕，笑得娇而傲。那一刻，她是阿浔，没有变过。

世间事不过如此。暴雨如注，大地上汪洋四起，细流处四海潮生，可你问它们，有终点吗，没有。 

爱与被爱，都没有结果。

所以我只能如此想念你——希望你快乐，希望你离开我无法快乐。

“啊。小朋友，听歌么？”她又笑得眉眼盈盈。

我接过一只耳机。

你说你知道他们的世界

悲歌三首买一切

买昆仑落脚 蓬莱放思想

买人们的争执酿酒汤

买公主坟的乌鸦

事发之木和东窗之麻

买胭脂河里船行渔歌

黄金世界中万物法则

你我都一样 将被遗忘 郭源潮

你的病也和我的一样

风月难扯 离合不骚

层楼终究误少年 自由早晚乱余生

你我山前没相见 山后别相逢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郭源潮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宋冬野

重庆南开中学 向丽娜